[聽Fontaines D.C.想起的事］

去年開始，聽都柏林樂團Fontains D.C.的音樂，第一個想到的，是已逝的知名英國另類音樂推手，在BBC任職DJ的John Peel。John Peel在世時，一手扶植為數眾多的新團，其中後龐克樂團佔了相當大比重，幾乎都去電台錄製過session，直至今日，說起這些樂團（The Fall,Magazine,Orange Juice,OMD……），John Peel的影響力仍叫人敬仰。

於是，在其後，只要出現新團，長出極具特色的枝葉，只要奇花異果，我就會想，「要是John Peel在世，一定會愛這團吧」這樣的想法，竟成為比音樂風格更讓我「有感」的事。

尤其，當搖滾樂在當今樂壇，不再呈現絕對性的宰制，甚至有些式微的狀態裡，真的特別想念John Peel，有他在的話，是否能發掘出更奇葩的搖滾樂呢？

回到本文的主角Fontaines D.C.，就是一個我認為「John Peel一定會愛」的例子。他們身上有著前輩後龐克團（大約七八零發跡的那一票），除了剛提到的名字外，他們也有英國C86的聲音，時間再推近一些，2000年左右興起的後龐克復興，比如Bloc Party,Editors,White Lies,Interpol也能跟他們連上，不過，比較是聲響的構造上面，論內容核心，這幾位男孩玩的是那些激進老派前輩的玩意。

去年憑藉處子作“Dogrel”風光入圍英國水星音樂獎，並且拿下BBC 6台「年度藝人」，無疑問成為新一代英國搖滾樂的最強新血之一，只是沒想到僅隔一年的時間，馬上推出第二張作品“A Hero’s Death”，在音樂層次感與思考上，都帶來了更強化而內省的發展。

這是一張後龐青年反烏托邦的作品，他們的「厭感」自然面對著龐然世間，仍不乏與內心的交叉詰問，上一張專輯噴發嘈雜不安，直來直往，略顯躁進的精神，在第二張專輯裡改變了不少：以Art Rock（Wire,Joy Division,）鋪陳企圖，後龐克與低傳真精神覆蓋於其上，整體述說更清晰，更敏銳，也更收斂。雖說收斂，屬於他們的不羈依然有，於知名製作人Dan Carey的加持下，聲音更顯時髦，樂團不再那麼「青少年」，隱晦而不失鴨子划水的躁動，震盪出沈穩的霸氣，緊扣當代反烏托邦的質問。

其實也有些猶豫：上一張能量無盡的噴射，其實很迷人，搖滾樂是需要那種「無謂」與「無畏」，方能創造出新穎與無法想像的質地，也是樂團的本真。似乎還來不及「珍惜」，就來到了成熟境地。然而聰穎的孩子總是更快成為大人。製作人的思考也非常重要，這兩張專輯裡，Dan Carey有不同的思考，帶領他們從「做自己」到「問世間」，如果第一張就這麼處理，確實可惜了那份必須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激進。新專輯中，既已知不畏虎，那就更「精緻」的去處理聲音。

另一方面，Fontaines D.C的寫曲也更厲害了，所謂「厲害」，是更有想說的事情。第一張專輯裡，”Boy In The Better Land”裡頭吶喊著成長的題目，裡頭兼併「活著就得像活著一樣踹下去，房間開始旋轉，語言文字都不能算數」與「收音機裡盡是伸展台的模特兒，他們的臉上寫著罪惡，心底是喬哀斯的小說」的憤青維特，但都還較為簡短而點到為止。這一次，他們更大費周章了。男孩不只去了更優的所在，在那裡的「優」，拳打腳踢變成左輪手槍，上膛。歌詞與音樂，皆然。

（會提到左輪手槍，可能我也在他們身上聽見一些The Velvet Underground.）

說大事之間，主唱的呢喃最是迷人，專輯同名曲”A Hero’s Death”裡重複唱著「生命不全然無意義」悶悶的歌聲，要帶出的世界觀是憂鬱的正反面，他越唱，我越覺得「生命其實全然無意義啊！喂」，這份高級的虛無感也在開場曲“I Don’t Belong”出現：「我不歸屬於任何人」穿插在高級隱喻的場合描繪，「你該傾聽晃蕩者如我，告訴人們他們曾是怎麼樣的，吐出各式糖分，死於巧合，只是巧合/一個微笑的人溜過街角，臉龐如此真誠，我的語言已備妥多時，將其歸於你。」我真切想起Joy Division若也曾有過的Joy……

「愛是最主要的事，對擁抱感覺厭倦，我們一直漂浮，從不奉獻什麼/愛是最主要的事，總是渴望，靜靜企盼，一直過量承載，愛是最主要的事」這分悲觀並不輕而易舉，對照Joy Division的‘‘Atmosphere“，真能對上。或者是早年的Manic Street Preachers”You Love Us”……

假使你不聽歌詞，不聽虛幻與愛的反社會，從音樂裡也能感受到樂團轉型後的憤怒，那些如riffs的反覆吟唱，也成了樂器，加入了更悶更緊的鼓聲，混合了更遼闊的吉他，更有線條的貝斯。這是一場全新的幻夢，從夢中各個角度，你都看見訊息，都聽見細節。旋律的成長，無意間也成為耐聽的一種。

於是在我心中，這只沈穩左輪手槍，總是上膛卻不胡亂射擊，已經使Fontaines D.C. 成為英國在這個世紀裡，最棒的後龐克風景。「一個英雄之死」，或許，那位英雄將不只死那麼一次，有事情會留下來，繼續被講述。你若也曾喜愛John Peel的後龐兵團，聽聽Fontaines D.C.的音樂方式吧。